一个神秘的活动号

「在荣·何以渡星河」泥泞河口奇遇记

文艺三十题之“樱花铺满的坡道”

写手//夜空冷凝器



三月份,属于春天的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,只不过寒气未消,裹在身上的棉衣有种将脱未脱的尴尬。林在范提着楼下张叔卖的馄饨,三步两步上了楼。他没打伞,进了屋之后迫于饥饿就着半湿的头发吃完了堪称简陋的午饭。

 

这时候制片发来信息,“剧本写好了吗?过不多久我们这就开会了。”

 

开会。对呀,那么多人在眼巴巴地等他。林在范缩在卧房里那张柔软的椅子上,眼睛半阖着,迷迷糊糊地又陷入极浅的睡眠里。不多时他又被手机震醒,点亮屏幕,接连几条全是制片的信息。他不得已,回复过去,“很快,再有两天。”

 

林在范拖着下巴凝神沉思,他已经开始考虑要如何才能付得起这笔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违约金。或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他连嫌弃馄饨馅少都没有资格,毕竟也只有熟识的张叔会大方地让他赊账。

 

在玻璃窗的阻隔下,雨声听上去很是沉闷。林在范长叹一口气,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。穿过细密的雨幕,他看到长长楼梯的边上蹲着一只小小的猫。

 

瘦弱又可怜的小生物仿佛感应到了林在范,转过头来,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。

 

林在范叹了一口气,拎起伞再次出门。流浪猫瑟缩在单元门口外的楼梯上,皮毛湿透了。林在范将它揽在怀里,小猫咪倒是出奇的听话。

 

“算你走运。”他自言自语,“今天碰到我,也还有点吃的。”

 

捡来的小猫被他马虎擦干了皮毛,然后顺理成章地霸占了他的座椅。林在范再次打开电脑,对着屏幕,又再次开始了枯坐。

 

林在范揉了揉猫的脑袋,心想又是什么都写不出来的一天,但好歹还捡了只猫。屏幕上的字来来回回删了又打好几次,他最终决定去洗个澡。

 

“早晚都要洗的,”他这样想到,“也免得如果之后来了灵感,因为洗澡又打断了。”

 

 

 

洗过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搭在前额上,林在范皱起眉头,思索着使用吹风机的必要性。小猫扯着嗓子叫唤起来,男青年在家里好一通翻找,却只有橱柜里一袋孤独的方便面在等他。“真是麻烦。”他嘴里这么说,纵使有千万个不情愿,却还是随便穿上了鞋,准备出门去买两罐猫粮。

 

他住的屋子年龄有点儿大,古老得几乎可以被市政府列入被保护建筑的名单。几纵楼房依着角度平缓的山坡修起来,四方形的房子将中间的空地围成一个天井,阳台朝里,顶楼延边往下看,有时能看见两个闲散背书的小学生,背到一半,把拿着的课本当作武器打闹起来。

 

林在范住的单元门口上贴着一个掉了漆的红色荒字,往前一栋门口写了洪,对面的则是黄字。他出门瞧见,总会在心里嘲笑这份用错了地方的诗意。雨势不大,楼梯上有浅浅的水洼。青年并不留意,抬腿便滑了一跤。这一下他跌得太狠,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地等了老半天。再睁眼,却发现完全换了一方天地。老地砖换了,成了一艘微微摇晃的小船,夏日火热的阳光像一条温暖的舌头,绵密地刷过他的脸颊。林在范感到自己脖颈有汗,小腿被毛绒绒的触感蹭过,是一只沉默悸动的热带动物。

 

林在范睁开眼,模模糊糊看见身边坐着一个少年,正百无聊赖地吹着泡泡糖。他感觉嗓子好黏,还没出声,那人先开口了。

 

他说,“你好啊。”

 

 

 

潮湿又咸腥的河水味道涌进鼻腔,他眼前的少年有一张饱满得呈现某种艳色的脸庞,丰润,活力,眼神充满生机,同强烈的河腥味一起,一只健康有力的大鱼尾巴在猛力的抽动。林在范晕头转向,回他:“你好。”

 

他猜测自己兴许是在做梦,又或者像是卖座俗烂的电视剧里演的一脚就穿越到了异世。少年有一双圆溜的眼睛,正仰头打量着两侧繁茂的红树林。

 

林在范说:“这里是哪儿?”

 

“哪儿也不是。”那少年穿着洗旧了的白短袖,软绵舒适的宽大短裤,赤着双脚,敏捷得像一只猴。他出力,三两下将小船划向不远的码头。

 

林在范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背心,正中画着一个巨大的可口可乐标志。他心想或许这是少年淘汰掉的衣服,曾经跟随他度过某个焦躁又无聊的夏天。少年的家是近河边的小木屋,靠在河沿,充满着难以消散的潮气。林在范无所适从地跟在他身后,很多疑问在嘴里积攒成不成语调的嗫嚅。

 

少年冲客厅中间的木桌椅指指,很快给林在范端来一盘炒得乱七八糟的饭,他说:“吃吧。”

 

其实他并不饿,却又着实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,只好拿着叉子东一下西一下地划拉。终于就这么过去了十分钟,那少年又从嗡嗡作响的冰箱里找出两个桃子,扬手扔给林在范一个。“不吃等什么呢,”他掀起眼皮子望了浑身僵硬的青年一眼,“没坏,能吃。”

 

林在范的心思还记挂着交不上的稿和付不起的违约金,因此水果的鲜美多汁并没有让他心思活络起来。他走神的功夫,少年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,“别发呆了,出门吧。”

 

这一切是如此的怪异,但又如此顺理成章——他是怎么来到这个热带小镇的,又是怎么认识眼前的少年的?

 

没有人给他答案。

 

“呐,今天下午就跟我去一趟镇里,把房租收掉。算起来你到这里也不短时间,总不能天天跟着我闲晃荡。正好,隆记今天有开张,你要不要去他那里看看有什么活可以做?”

 

“我到这里很久时间?”

 

“好啦你这个大艺术家,没必要这会儿还装模作样的。”

 

少年领着他,开一辆轰鸣声近乎噪音的小卡车,穿过一些长着宽大枝叶的树林,还有浓绿色的田地。林在范瞥见干燥马路边上一动不动的小蜥蜴,暗灰的皮肤,一双眼睛闪着厌世的光。

 

“我说,你叫什么?”

 

“开我玩笑?白吃白喝一个月,还在问我叫什么?”少年听上去没有生气,只是用力的按下车载音响的按钮,“早知道就不把你捡回来,饿死你算了。”

 

于是二人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,老旧音响里甜美的女中音唱着黯然神伤的情歌,少年放开喉咙,跟着唱起来:“忘记他,等于忘记了一切——”

 

他忘记了什么呢?

 

下午三点,日头凶猛的时刻,林在范坐在白色卡车的副驾驶,行驶在乡间不甚平坦的公路上。司机长着一个圆润的鼻头,从林在范的角度看过去,这让他看上去十分调皮,充满了孩子气。

 

“我有什么好看,”少年为了避让路面出现的坑洼踩下刹车,他皱着眉头说:“算我拜托你,受累多想想自己的名字,不然我天天带着你这个黑户没着没落的,太累了!”

 

林在范跟着少年来到镇上,果然隆记开张,正好缺一个后厨的伙计,老板二话不说卖了少年面子,说好一个月人工,招呼林在范第二天来上班。

 

“我觉得你好像人贩子。”

 

“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被拐卖的必要吗?”

 

少年领着他,拎着采买的七七八八的日常用品,偶尔同人打一个招呼。林在范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铃声,摸遍裤子前后口袋,也找不到来源。他叫住少年,“喂,是不是你手机响了?响这么久也不停,是有什么急事吧。”

 

“又在开我玩笑?”少年蹙起眉头:“哪里响了?你今天一天都在搞些什么奇奇怪怪的?”

 

“可是——”

 

手机铃声确实是在不停响着,逼近他的耳朵,

 

 

 

“林在范!不想交稿也没必要不接电话吧!”

 

他朦胧间接通手机电话,那头制片人的声音听上去焦虑并强压着怒气。

 

青年窝在柔软的椅子里,没有热带让人胸闷的空气,没有大方得不要钱的阳光,没有鲜活生动的少年。窗外仍是一片半透明的雨幕,他坐起身来四下张望,也根本没有什么雨中捡来的猫咪。

 

“抱歉,”他忙不迭地道歉,“实在是睡着了没有接到…”

 

很快又是一顿不留情面的数落,林在范只好毕恭毕敬地受着。电话挂了,他干脆把自己扔进床里,使劲地回想着刚刚那个梦里的所有细节。

 

热带,小镇,河腥味和红树林,还有少年充满生机的脸孔,遗失记忆的陌生青年。

 

他一个翻身坐起来,“帮我延后一个星期的交稿时间吧,”林在范给制片打去电话,“东南亚的枪战警匪片,”他舔了舔嘴唇,“正好适合朴演员不是吗?”

 

 

 

三月份连绵的春雨浇湿了林在范最后一双干爽的鞋子,轻易不会善罢甘休的雨季终于有了收手的趋势。林在范沉浸在剧本的创作里,没留意楼外的樱花树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生出了粉白色的花苞。一直到有一日又下去买馄饨,他穿着居家的短袖,被傍晚的寒意冻得连连打颤,偶然抬头,才看见樱花树的变化。

 

“等雨停了,花就该开了。”张叔给他递过打包好的馄饨,充满期待地说道。

 

林在范抿起嘴唇,“说实在的,这种天气我早就已经受够了,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破剧本,我早就跑了。”

 

“看来在范最近还挺顺利,”张叔笑了笑,“什么时候拿稿费,不用在我这里吃馄饨?”

 

“怎么,生意很好,不用我帮衬了吗?”

 

林在范也跟着开起了玩笑,他又惦记起那个没写完的故事,失忆的杀手被放高利贷的青年救走,却发现原来救命恩人就是雇主想要除掉的私生子。在亡命天涯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,杀手还是决定放走救命恩人,最后码头上的乱战里,救命恩人看到杀手的胸口炸出一蓬鲜红的血花,落入水中,未知生死。

 

“好俗套的故事。”

 

张叔这样评价,“感觉十年前我已经把这样的故事看过很多次了。”他抓着头,“你知道的,大概是周润发演的那些戏。”

 

林在范并不在乎他的评价,“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故事了,”他吸了吸鼻子,“而且,别人未必会不喜欢。”

 

他们又闲聊几句,林在范拎着冒出热气的外卖盒,摇摇晃晃地贴着墙边上楼梯。雨没有在下,空气中是一种厚重而湿润的土腥气,他想,等到樱花开了,大约剧本也写完了,那时候他应该会有很多的空闲出去休假。

 

孤零零的路灯洒下一点光,前面的台阶变得可视。林在范产生了一种思念,思念那个热带的少年,他在河流边上,小船里自由地舒展身体。他带他去吃隆记的烧鸡饭,桌面油腻,冻柠茶的蜂蜜还没有完全化开,他和他一起吹着带冷气的电扇。

 

“说好了一个月的人工是这么多,不要想着藏私房钱。”

 

少年用筷子从他盘子里拈走一块鸡腿肉,“我养你好辛苦的。”

 

不像是梦,如果是梦,这一切又怎么会这么真实。

 

林在范就着老旧的灯光一路跑回去。他讨厌雨的同时也不喜欢打伞,时常叫突来的雨水打湿头发。他想着这又是到了一年该开花的时候,今年还是会自己一个人逃跑吗?

 

“不要怪我又催你,”制片发来的信息这样说,“确实是时间不等人。”

 

 

 

交稿的那天已经是四月,林在范想,春天总是这么烦人,又让人充满了期待,说不上在期待什么,但会是那样一种心态——

 

“思春。”

 

他将剧本发过去给刻薄的制片,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对自己如此评价,“思春期,我也有迟来的思春期呢。别说我不要脸,谁还没个春心萌动的时候。”

 

林在范依然思念着那个梦里的少年,他在想,是不是要去找到那个夏天,然后就会找到那个人?

 

“好了,也总算你把稿子交过来了,今晚请你和朴演员一起吃饭?”

 

“那倒也不用,”林在范拒绝了制片的好意,“我吃馄饨就好了。”

 

他下楼,外面的天黑下来,夜晚的馄饨摊发着一种具有魔力的光。林在范很是悠闲地等候着晚饭出锅,张叔说:“你看这就一晚上功夫,樱花倒是都开了。”

 

林在范仰起脸,果然是都开了。长长一条路,被柔弱的花瓣织出一道疏密有致的白色顶盖,尽头已然被白色的小花立起一道屏风,只能隐约看见居民楼刷了红漆的铁门。

 

他隐隐约约地想,春天确确实实到了,但是这里有他要找的东西吗?

 

盛放的樱花后面漏出莹亮的路灯,层层叠叠的花瓣显得透明而脆弱,起一点晚风,几瓣樱花便跟着疏疏落落地散下来。林在范看见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,身材颀长,手里拎着黑色的长柄伞,文静得像个大学生。

 

那人慢慢地走到馄饨摊的另一边,没头没脑地发问:“馄饨真的很好吃吗?”

 

林在范揉了揉自己的乱发,莫名地感到紧张:“还不错,你都可以尝尝。”

 

文静青年说:“不肯请我吃的饭,那请我吃一碗馄饨也总还是可以的吧?”

 

他垂下来的眼睛,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漂亮弧度。林在范突然就想到了椰子树和甘蔗田,还有唱着忘不了的老旧电台。他突然想问他一些不切实际的疯问题,“你知不知道热带的榴莲二十块一大个,”又或者,“说好的一个月人工我当然不会欠你。”

 

没有任何的,关于那座偏远小镇的气息再涌过来。

 

有的只是文静青年头顶掉落的一点花瓣,像是春天的吻,在告诉耽于幻想的作家,你想找的一切,不用去夏天里找,在春天里,在樱花盛放的坡道上,在傍晚支起白炽灯泡做照明的馄饨摊边上,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,在那里等他。

 

林在范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他说,“张叔,他的馄饨算在我账上。”

 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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